末班列車,寥寥乘客均勻散佈在各個車廂,加加知也獨佔一節。
  他正打算閉目養神,偏偏有兩個明顯是喝高了的乘客趁列車關門前
衝入,還坐在自己不遠處,嘻笑聲相當刺耳。

  加加知面露不善瞪過去,女人稍微收斂,惟男人仍裝瘋賣傻,還對
自己憨笑。

  再看兩眼,加加知決定不要浪費眼力繼續休息。
  但事情果然不會這麼簡單結束。

  到站後,女人飛也似逃出車廂,男子沒有。
  他跟著自己下車、跟到家門口,加加知回頭準備發難,他嘻皮笑臉
先說:「我忘記帶鑰匙了,可以讓我借住一晚嗎?」

  加加知才認出這傢伙是最近搬來的、夜夜笙歌吵死人的新鄰居。



  「白澤大人,您知道鬼灯大人要轉生了嗎?」

  看自家老闆一臉茫然,桃太郎便繼續,「說是想要更深入的理解現
世,每次只有幾天的考察不夠…真的很突然呢!這樣的話,不知道閻魔
廳的工作…」

  「哦、這樣啊?」白澤搔搔頭,「總是可以分配的吧?沒有少了誰
地獄就會倒這種事哦。」


  「但少了你天國會更光明這件事是我確信的。」


  白澤險險閃開飛過自己身邊的凶器。
  「…拜託不要一來就使用狼牙棒。」


  鬼灯跟桃太郎打過招呼,逕自坐到櫃台前盯著店主;白澤把客人的
武器從牆上拔下後就回座,連上茶的打算也沒有。
  桃太郎見狀,知趣告退。


  「狼牙棒跟金魚草就拜託你了。」鬼灯開口就是肯定句。

  「…」白澤掀掀嘴唇,還是停頓了一會才說,「金魚草我認了,誰
叫你是最大供應商,但那玩意擺我這太穢氣了。」

  「因為我信任你。」

  「說、說什麼啊!」

  「而且我果然還是希望回來時,有隻白豬叼著它前來迎接。」

  「你是把神獸當坐騎了嗎?給我乖乖的走三途川啊混蛋!」


  後院,桃太郎背著竹簍忙碌。

  偶然抬頭,發現連日來陰雨不定的天空漸漸露出一絲清明。
  只是隱藏在層疊雲霧後的微光,讓人看著心情有些複雜。



  以現今治安,讓陌生人入住家裡是很神奇的事,但加加知倒沒太大
所謂。幾年前會有顧忌,畢竟當時他還是個離鄉背井打拼的年青人,但
現在他完全孑然。

  除了一條命,沒什麼可以失去的。
  而且就連這條命他也不太重視。

  不過他不是什麼善人,這位印象欠佳的鄰居當然不會有多好待遇。


  加加知把人放到馬桶邊方便他吐,「但是、請注意你和嘔吐物都不
能出現在這裡以外的地方。」

  妥善警告後他便回到房間,但想到萬一有人凍死會讓房東困擾,於
是又把舖在浴室口止滑用的舊浴巾甩到人身上,到此算仁至義盡。

  斷斷續續的嘔吐聲在三點左右停止,之後是水聲淅瀝。
  男子洗好澡後踱步到床邊,掀開棉被後被一腳踹開。


  「幹嘛啊喂!」

  「說過了,你只能待在浴室的範圍。」

  「磁磚很冷耶!」

  「不滿意就出去。」


  在男子咒罵聲中加加知一夜好眠,起床後人已離開,舊浴巾也不翼
而飛。加加知沒想太多,整裝上班。

  當晚回到住處後看見滿桌飯菜跟被填滿的冰箱,加加知對著在廚房
忙錄的陌生人又是一腳。


  「幹什麼啊!!」

  「你跟房東說是我的鑰匙不見?」

  「因為我的在口袋找到了,總不能讓人家白跑嘛!」


  他搔著頭賣萌,又得到一腳。
  加加知咂舌,倒是沒再說什麼,逕自坐到桌上用餐。


  男子有點受寵若驚,「沒了嗎?我都作好被你從12樓丟下去的心
理準備了。」

  「你可以自便。」
  

  男子對他齜牙裂嘴,但加加知只是沉默扒光三大碗飯。
  雖然不想承認,但這些料理還蠻合他的胃口。



  「…那個、白澤大人,差不多該去閻魔廳了吧?」

  「那些東西生命力很強,幾天不澆水也不會死的,」
  白澤百般無聊的趴在桌上,「為什麼今天生意這麼差呀?」


  這也是桃太郎的疑問,剛才他去採藥時一個路人也沒碰到,就算是
兩邊都放大假也不至於這麼冷清。

  師徒正討論熱烈時店裡電話響了,他看完消息愣幾秒,跟著裝模作
樣大嘆口氣,「看來是非去一趟不可啦,桃子君~如果有人找我就說我
會有幾天不在。」

他化為獸型,臨走前又想起最重要的事,「啊不過女孩子的話要請她
打手機喔,我一定會接的!」


  一般不是公事優先嗎?不過桃太郎沒來得及吐槽,白澤腳一蹬已經
飛出幾里外了。


  「…是地獄發生什麼事了嗎?」
  桃太郎喃喃自語。



  那次晚餐後得知了男人叫白澤,這名字不常見,聽他說話也不像本
地人,但加加知沒多問,他對此人一點興趣也無。

  反而是白澤動輒大肆喧鬧的習性令人無法忽視。
  有次受不了吵直接去隔壁反應,大概是臉色太陰沉,居然讓來應門
的女人當場尖叫,鬧到房東都來關切。之後靜了幾天,某日加加知回家
看見隔壁門牌已被取下,他久違的感到一絲愉悅,心情卻在打開門後跌
到谷底。


  「今天很早嘛!」
  早有準備的男人舉著鍋鏟防備,「再一下子就可以開飯囉!」

  「把備份鑰匙還我,」加加知面不改色,但非常懊惱自己完全忘記
這件事,「然後你想要怎樣的死法?」

  「不要不近人情嘛!幾天就好,等我找到藥師工作會付你錢的!」
  白澤邊作閃躲狀邊怪叫,「…而且你看我們作息完全相反,我不會
打擾你的!再說了你根本沒時間張羅吃的吧?」

  他指著堆在廚房邊的空泡麵盒,有恃無恐般用極為遲緩的速度把鍋
裡的菜鏟到盤中。

  加加知瞪了幾秒宣告徒勞,這傢伙對自己的惡意似乎完全免疫。於
是嘆口氣在餐桌坐下,白澤喜孜孜遞來一碗飯,加加知邊吃邊問,「你
是藥師?」

  「嗯?想委託嗎?很貴的哦~抵銷我的食宿還有剩吧。」

  他喝口湯,「還是算了,我打從心底不信任你。」

  無視白澤的鬼叫,及時在沒有女人的情況下他也這麼吵。加加知突
然發現家裡電視很久沒有打開過。如果把電視櫃賣掉,就夠空間再放一
張床了吧?

  ……
  啪!


  「嚇誰啊?好好吃個飯幹嘛把筷子折斷啊!」

  「果然你還是睡在浴室就好了,光是想像就令人不快。」

  「什麼啊!?」



  閻羅殿人聲鼎沸。
  只是少了個輔佐官,似乎連奔走的獄卒也顯得無措。


  白澤往大堂過去,原本愁容滿面的閻魔一見人到了便急急從座位奔
過來,「你來了!那請求枉死城先安置亡者的事…」

  「啊、關於那個啊…」白澤笑笑,「我怎麼說也是惡鬼的指定代理
人吧?請求外援什麼的實在太沒面子了。」說著說著便坐上輔佐官的辦
公桌,拿起資料翻看。

  「可是…」

  「別擔心,我已經請幾個朋友去現世引導死者,他們對這種災害處
理很有經驗。」

  「白澤,我是說你…」

  「我的店沒有關係,桃子君撐得住的。」

  「白澤大人,可是你在哭啊。」
  最後說完整句話的是茄子,「沒事嗎?」

  白澤擦擦額頭,隨手往衣襟上一抹,「沒事喔,大家快回到自己的
崗位吧,要忙好一陣子了呢。」


  先指示獄卒帶來下一批亡者,趁空檔與閻魔討論起程序,白澤時不
時還得抹掉臉上水液。

  這樣的情節千萬年來也見過無數次了,他還是無法習慣。


  說起來、這次受波及地點跟惡鬼投胎去的地方差不多吧?
  要是那傢伙出現在排隊人龍裡,絕對要拿狼牙棒把他揍回現世。

  


  雖然有那樣的約法三章,白澤卻很少晚上出門。也不意外,沒錢的
人能去到哪?加加知倒是對冰箱裡佔滿食材,沒地方冰啤酒這件事更有
微詞。


  「啤酒?那種東西當汽水差不多,」
  白澤從鍋裡拿出熱好的蒸餾酒,「要喝醉的話,這有效率多了。」


  加加知不置可否,結果白澤酒量奇差,開始說些不知所云的話。
  他說另一個世界有地獄,人死後,生前作為在那都將被量刑。

  有飢餓小地獄,生前浪費之人會墮入此獄好好餓一餓;加加知想到
的是現今仍有許多地區在鬧饑荒,多的是一生不曾飽餐的人。

  有觀熱惱大地獄,罪者需赤腳走過火磚三百里;加加知記起讀過的
一篇新聞:因業者疏忽逃生設備,讓一場火災變成幾百員工共煮的悶燒
鍋。


  第三度把黏過來的醉鬼推開,加加知有些心浮氣躁。

  「你講的地獄聽起來像這個世界。」

  這一次,白澤完全啞口。



  好久好久以後,白澤終於又回到桃源鄉,第一句話是討茶喝。
  桃太郎泡好出來,卻見他又換好衣服,翹著腳在把玩手機,「白澤
大人也要去現世嗎?」

  「嗯、」閒閒喝了口茶,誇張嘆口氣,「啊啊、以後就喝不到桃子
君泡的茶了呢。」

  桃太郎不為所動繼續追問,「為什麼要去?」


  --是啊、為什麼呢?
  白澤想到惡鬼離開前,他們有一段對話。

  那時自己忙著把胃裡翻湧的酒水嘔出,這種狼狽時候總是會巧遇輔
佐官。每次他都會用看垃圾的眼神瞪著自己,那一次他好像說了…


  『不想活的話,那就去死好了。』

  『…好啊、可以的話。』


  然後他就遭到輔佐官一頓毒打。
  白澤搔搔頭,是不是這句話激怒了他啊?

  其實他不是厭世,但也不會很怕死。
  畢竟活得太久、看得太透,真的還有什麼是絕對必要的嗎?


  接著、沒多久就傳出他要轉生的消息。
  這個啊…實在是讓人忍不住想笑啊。

  因為、那個極端自愛、所以才顯得那麼寂寞的輔佐官,居然在對自
己發脾氣呢。

  他選擇再去活一次,從鬼神之列降為人類,花這麼多年時間跟自己
賭氣,真的值得嗎?他可不比自己,不是與天地同壽。


  「不知道呢?可能是想看看那傢伙難得脆弱的樣子吧?」


  就去找那個不坦率的傢伙吧。
  反正、長輩總是要先讓步的嘛。



  隔了很久很久,加加知終於又想起他的父母。
  兩個老實人苦了大半輩子,好不容易拉拔大孩子,正要享清福的時
候卻死了。

  是淹死、還是在水流中翻滾撞到建築物才斷氣的?不重要,反正是
天災。

  那個時點,正好是老頭子在庭院照料菜圃,老太婆在陽台曬衣服的
時候吧?

  加加知不只一次推演他們死前的情節。

  海嘯是地震後近五十分鐘後才抵達,看起來是有足夠的時間能夠逃
生,不過在發生前,沒人想得到它會如此劇烈。他們也是。應該是感受
到不對勁了、想趕到對方身邊,才會雙雙死在樓梯間。


  …都什麼年紀了還在談戀愛,真丟臉啊。
  加加知忍不住冷哼,身邊的人動了動,抱怨道:「沒事坐起來幹嘛
啊?還把棉被都捲走。」


  「請記住、你原本該待的地方是浴室或地板。」

  「你要是想玩浴室或客廳play就直說嘛!每次都拐彎抹角要人
猜,小鬼嗎你!」


  加加知點起菸,懶得反駁,手按上白澤的臉亂抹一通。
  他又記起早先的話題,關於人死後的那些。


  他早就知道,人要活著可以到多狼狽。
  只不過他總自忖自己是個無神論者,白澤口中善惡分明的死後世界卻讓他有點期待。

  加加知望向在床上蠕動著喊腰疼的人,賭氣般噴口菸到對方臉上。


  --如果真有地獄,這裡就是。

  
  白澤鬼叫皺眉翻滾,因而漏看了加加知難得鬆懈的表情。


  --但是如果有天國,這裡也是。

 

END


只是想寫一下耍脾氣的輔佐官這樣(?
好久沒寫鬼白了,看一下記錄…真的是超久的啊(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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